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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康寨一九九0(长篇小说,力图再现九十年代农村现实)

  • 老牛自奋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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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21/1/29 18: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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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寨一九九0

(一)



天阴沉沉的,褐色的风裹着彤云在空中逞威,白杨的叶子一部分还挂在树上,被风吹得哗啦哗啦地响,大部分则落到地下,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会散开,一会儿又在脚边打转,好像在给大地演一场霹雳舞。那些稍宽一点儿的田埂上随处可见有大大小小的土坑,像是饥饿的蟾蜍张着口等着天上的馅饼。它们都是乡村放牛娃的作品,当他们厌倦牛背的时候就跳下来到某个宽敞点儿的地方玩过家家的游戏。他们往往喜欢动真格的:从家里拿来破了的搪瓷盆,在里面放一两个红薯或玉米棒子,便埋锅造饭居家过起日子来。曾义见到这些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他弟弟就是在玩这种游戏的过程中长大的,他本人也玩过,若不是考上了学,恐怕快要当了这种孩子的家长。

终于来到河边。天虽然还是黄得让人生畏,但在清澈的水流中,它似乎稍稍收敛些,曾义的心情也稍稍轻松一些。他掬起一捧河水洗了一把脸,立刻,清爽的感觉蔓延到全身,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好像不是来搞“四清”的,而是是专门来欣赏小河的晨景的。“如果真是来晨游那该多好啊!”他默默地感叹着。

“哎!王二愣,你这个王八蛋,没看见我们急等着过河吗?咋还不撑过来?”王厚重一个男高音把曾义短暂而美好的思绪打断了。不过曾义也没有多大遗憾,只是斜眼瞟了一下王厚重,心里产生一种疑问。

渡船慢慢从河对岸撑过来,那个“王八蛋”有气无力地扭动着船篙,嘴里大声回敬着:“王八蛋他大侄子,是不是昨晚二两烧酒还没尿完啊,都变成响屁喷出来不可惜吗?”接着,他又用半嘲讽半向往的语气降低音调嘟囔着:“想想你们也真他妈值当,一天跑他个十户八户,晌午有酒有肉,晚上有酒有肉,真叫人眼馋!”最后又重回高音笑骂道:“小子哎,二郎神的跟班也他妈成神仙啦——”

“乌龟头,少废话,赶快把船撑过来,耽误老子的大事看你吃不了还不兜着走!”王厚重又一次催促着。

“别拿大话吓人,俺还真不吃你那一套!”王二愣虽然如此说,但还是加快了挥篙的频率。快到岸边时,他把船篙往水中猛地一击,溅起高高的水花刚好落在王厚重的裤子上。他得胜似的晃着脑袋哈哈大笑,众人也快意地跟着笑。笑着笑着,他们就陆续登上了渡船,在一浪一浪的戏谑声中小船慢慢驶向北岸。

杨家台是北岸离河最近的一个村民组,因此,它便被工作组确定为四清行动的最后一站。早些天他们每次都从它的旁边匆匆路过,今天却要在这里安营了。

时间还早,路上却遇见三四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儿。他们总在那儿停停走走、蹲蹲坐坐,若不是早晨真的不好判断他们是上学还是要回家。书包的样子大都一致,同时又各有特征。一致之处表现在它们都可以用鹑衣百结来形容,可以判断出都有两三年的历史了;各有特征可借用一句名言说明原因,即“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这不,这个书包的底子破了几个大洞,被妈妈用花布补了一个疤又一个疤,而补丁的中间又被磨破过,那里另一种颜色的隆起诠释着家长的爱怜与无奈;那个书包的背带粗细很不均匀,颜色花红柳绿,也不知被补缀过多少次。与书包的表象一样,这些孩子对上学的兴趣大都也是破碎的。所以,在路上,他们往往要把20分钟的路程当成一次长征,不到上课铃响他们一般是不进校园的,只有在某一人突然发现不早了并惊呼“坏了坏了”的时候他们才会撒开腿向学校跑去。今天却是个例外,他们在家门口看到了自己学校的老师,还是这么多位,也不知是咋回事,不由得暗自吃惊,所以就放弃了平时的那些游戏,沿着路边先躲闪着从老师们的身边蹭过去,然后忽而聚集忽而散开嗷嗷叫着向学校方向遁去。

“今天是不是得积极一些?”王厚重说:“你看昨晚那顿饭,为什么多了一盆汤,还多了一瓶‘金山’,不都是因为下午我的那些话嘛!”他好像很自豪,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把“我”字咬得格外重,但却没见有人附和,就自言自语地分析道:“没必要心疼他们,老百姓生的就是那种命。你不说点儿难听话逼他交快些,村干部会对他说,而且还会更难听;你不动手替他般东西尽早完事儿,黑猫队会动手搬而且动作还更粗野;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如此不如这般,你们说对不对?”他的这番高论果然发挥了作用,紧接着杨前进附和道:“那到也是,毕竟我们文明些!不过,上山擒虎易,劝人拿钱难,再文明也难免得罪人,面子上也过不去。”张仁时是带着特殊的使命来的,他必须协调这四个人的立场,督促他们积极行动,只有这样才可能尽早完成村里交给的任务。这些人中除了杨前进的穿着还像个干部模样外,其他三人的衣服都是皱巴巴的。如果抛开衣着不说,单比一比内心世界的丰富程度,张仁时却大胜一筹,因为他看上去更加成熟与老练。农村有句话叫“会说话的惹人笑,不会说话的惹人跳”,在大多数情况下,张仁时不但能让人笑,而且往往能在达成他个人目的之后还让人对他心存感激。也没见他和谁学过这种处世技巧,大概是与生俱来的的天赋吧。听了王厚重的高论和杨前进的分析,他觉得是该开口的时候了,于是便先把王厚重表扬一番,又对杨前进的观点表示赞同,一会儿又转过脸看着曾义,无限感慨地说:“唉,谁让老天爷不眷顾他们呢,今年发大水,明年发大水,不可怜才怪呢。但村里得开支,国家得发展,我们得完成任务,得罪也得得罪啊。你是外乡人,刚来没几天,谁也不认识谁。杨老师虽说来了一年多,平时也没下来过,人家也不认识你。所以,管他面子不面子,该煽煽风你们俩还是得煽把风,该点点火还是得点把火,促进一下,工作要紧嘛!”

曾义一直没吭声,想想昨天的场面,联系杨前进和王厚重刚才的高论,他不由自主地陷入沉思:我父亲、两个哥哥、四个姐姐都是农民,还未成人的弟弟将来也是农民,如果在自己生产队里做这事我能说得出口、下得了手吗?即便让我站在旁边捧场充数我能睁得开眼吗?父亲的无助能比这里好些吗?哥哥……。他还要往下想,忽然背上挨了一掌,打断了思绪,接着听到了王厚重的调笑声:“又想哪个妞儿了?瞧你那个呆相!”曾义回过神来,对王厚重的调笑不置一词。他们的穿着虽然基本一致,都是两个兜的黄军褂子,邹巴巴的咔叽布裤子,但两个月来的相处让他觉得与王厚重不是一个道上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刻,他又能说啥呢?

杨家台村民组最东头的一户户主叫老实,他在叔伯兄弟中排行老四,人又特别憨,所以人们就一语双关地喊他“老实”,因为这,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他连个大名都没混到。其实他爹也给他起过大名,叫杨跃进,据说在大炼钢铁那会儿人人都要争先进、表忠心,可地地道道的农民除了力气啥也没有,就只能在唯一能动的资产——孩子的名字上面做文章了。男孩儿一般叫“红旗”,女孩儿大都叫“红心”,他爹嫌叫“红旗”这名的太多,就突发奇想给他起了个“跃进”。不过这个响当当的大名早已被人遗忘了,就连他自己也只是在十几年前结婚时听过一回,现在早就陌生了。

要说杨跃进老实那的确是无人可比的:刚到三十岁跟人说话时就直不起腰,看上去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头;两年前和同村的小青年一块儿去南方打工,白白呆了一个月恁是啥事没找到。老乡替他着急啊,就让他去捡破烂,并传授了捡破烂的秘诀。他要么是不敢把秘诀应用在实践上,要么是一应用就被人逮个正着,回来总要挂个彩,最后迫于无奈,他只好卷着铺盖卷回老家了。你别看他巧的干不来,使蛮力的笨活他倒能干得得心应手。这两年,他一门心思地投入到掏黄鳝、抓泥鳅的行当之中,并很快成了行家里手。他家住在河沿,十年九涝,沼泽洼地常年积水,黄鳝泥鳅永远逮不完,这给他的力气提供了广阔的用武之地。只是苦了这位中年汉子了,一年近有300天他得整夜整夜地挑着百多斤重的竹笼从这水沟到那塘坎摸摸爬爬,几乎没睡过安顿觉。幸亏挑担子时腰杆是挺直的,不然,总像在人面前的那种姿势,真担心哪天他那副身板就要被压折喽。还有一项活计他做得也很拿手,并且不计成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是什么呢?各位先猜猜,等会儿就明白了。

一九七0年代,老实的家乡开始实行计划生育政策。生一胎的国家免费提供红糖,生两胎的要上环节育,生三胎的几乎不可能。特别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政策越来越紧,除非你外出逃亡,不然的话,两孩儿以后,只要女人的肚子再挺起来就要被拉去扎胎引产。但重男轻女的传统让那些双女户绝不甘心当绝户头,拼了命也得生个传宗接代的。正因如此杨家台村民及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自发形成这样一个传统,不管两家人结过多大仇、积了多大怨,哪怕是曾经药过他家的耕牛、点过他烧火的柴垛都无妨,只要涉及到延续香火这件事,大家必须摈弃前嫌团结协助。这不是因为他们思想有多高尚,而是确信这样的“祸”人人迟早跑不掉,现在为别人积点儿德来日自己好收“利息”。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封建观念,又丝毫不顾及社会发展和国计民生,纯粹的小农思想。老实就是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完成他那不计成本的宏图的。

在河对岸一条排涝渠的渠埂上,一对年轻夫妻高一脚低一脚地跋涉着。男的背上鼓囊囊的,看着像是被子和衣服,手中拎着个蛇皮袋,也是鼓囊囊的,猜不出是啥玩意儿;女的挎着一个柳条筐,筐里装着锅碗瓢勺,随着走路的动作它们互相碰撞不住地发出叮当声。他们在渠埂上行进两个多小时仍不见停下来的迹象,女的有些累了,向他的丈夫请求道:“走不动了,歇歇吧!”

“别,离家还太近,干部找来咋办?”丈夫提醒她说。

“到哪儿是个头儿啊?”老婆嘟囔着。

“快了,再坚持两颗烟功夫。”丈夫鼓励道。

“今晚睡哪儿?”老婆带着哭腔问。

“这个你甭管,老天爷已经给俺们盖好了!”丈夫嘿嘿地笑着答。

他们又走了半小时,来到一座桥面前,丈夫指着桥洞对妻子说:“瞧,老天爷帮俺盖的,怎么样?”

“这咋住人啊?”妻子惊叫道。

“俺逮黄鳝来过这儿,里面的空儿大着呢,不信你瞧瞧。”丈夫边说边往洞里走。

这对夫妻就是杨跃进两口儿。他们二胎还没满月老实就迫不及待地撒种子,又怕不发芽就一天耕两次,连续坚持20天。还好,20天所受的累总算没白忙,如今过了俩月了妻子月经还没来,可能就是怀上了。老实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种子或许种上了,他家香火有望了,担心的是仨月一孕检,查出来咋办?他犹豫了两天终于在老妈的支持下一拍脑门对妻子说:“走,逃荒去!”

他们走进桥洞一看,大大出乎妻子的预料,这里居然住过人。两侧挡风的矮墙还完好,地上的稻草还是干的,洞门口的小灶台还留有烟熏的痕迹。他们正不知该感谢谁,矮墙外小树枝上悬挂的一个黑黑的干瘪了的东西引起了妻子的注意。是衣子,是胎儿的衣子!她不禁头皮发麻,一种同病相怜之情随之泛滥。农村中常见树上挂着这样的东西,那是牛羊的胎盘,而人的胎盘一般是要埋到土里去的,这个生产的女人居然把它挂到树上,说明当时可能找不到挖土的铁锹,只能如此了。怜悯了别人之后她又想想自己,在有家难归的情况下有人给预备了这样一个下处未尝不是一种缘分,也提振了人气,充实了走完渺茫前路的信心。这样想着,她便自觉地放下行李协助丈夫忙活起来。

说是忙活,其实也没有多少要干的活,无外乎把两床破得几乎提不起来的被套摊在稻草上,把一根尼龙绳拴在桥梁下裸露出来的钢筋上。家里也还有两床较新的被子,那是前年结婚时打的,临走时再三犹豫着带还是不带,最终考虑到它是家里最像样的物件,结果还是没舍得拿,现在看来着实有点儿后悔。妻子刘中萍带了一套换洗的内衣,实在没地方放,就把它们搭在绳子上。杨跃进除了身上穿的棉袄棉裤外其它的是一根线没有,他倒觉得这很省心。锅就放在门口的灶台上,吃水从沟里舀,可舀上来的水总能看到里面有虫子,杨跃进就打着赤脚把一个稍微大点儿的水坑徒手再挖深一些、阔一些,并美其名曰为“杨家井”。烧火的柴火也是问题,这项任务交给了刘中萍去想办法。现在最大的工程是把桥洞两侧挡风的矮墙加固一下,上面空余的部分要用草塞紧,不然,冬天马上就到,别说是夜里了,就是白天也无法抵挡穿堂风的侵袭。可这得需要很多草,上哪儿找去?即使找到也没法割啊?现实情况又不允许他们讲条件,只能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好在大沟边沿偶尔有一簇一簇长白毛的芦苇杆子,虽然路途有些远并且难走,但这毕竟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希望,杨跃进就用菜刀一根一根把它们斩断,用裤带捆扎,扛了回来。经过几天的忙碌,这个最大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

今年雪下得格外早、格外大,腊月初八第一场雪就把桥洞给封得严严实实。再想出去干点儿什么已经不可能了,好在半个月来他们两口赶早贪黑地捡柴火,锅底下的是不缺了。老实抽空又去挖黄鳝、逮野鸡,并悄悄上几次街换回一些的米面油盐,短时间里是饿不着了,在这雪天里倒可以安安稳稳地冬眠几天。

老实是闲不住的人,这一尺厚的积雪正是撵兔子的好机会。尽管他那一身棉衣棉裤早就像铁一样坚硬,很不适合在风天雪地里出行,但在与兔子赛跑的过程中他居然还不时冒汗,丝毫没感到冷。就是冷他也得坚持,因为他想为过年准备一些吃食,等积攒到一定程度还想到集市去换回二斤猪肉。猪肉比兔肉香,油水也大些,老婆怀着孩子,嘴馋,需要那油水。

平时的日子过得倒不觉得太艰难。吃的与在家时基本一样,甚至还略有改善。在家整天忙着田里的庄稼,没时间去逮野食,即使逮到了也很少自己吃,总要拿集上去换点儿零花钱。现在时间多,逮的东西多,除了等着长肚子又没其他事,所以只要能吃下就可着劲往肚子里吃。喝的也基本没啥两样,这里是沟里的水,家里是水塘边土井里的水,都差不多。这样的感觉让他们对这逃荒的生活渐渐适应了。

但逢年过节的感觉就大不一样。大年三十晚上到处都是鞭炮声,他们蜗居在这个桥洞里,也不知家里的孩子能不能吃上热饭,有没有穿上新衣服,过年想不想妈妈,这让刘中萍一度掉了几串眼泪。过十五也是一样感觉。早几天就看见桥上赶集的人肩上扛着孩子,孩子手里拿着灯笼,脚上穿着崭新的猫头鞋,那种其乐融融的场面让他们看了心里不禁波涛翻滚。到了晚饭后各村都有一串串向上爬升的“长蛇”,有的是先有尾焰后有爆炸声,有的是尾焰与啸叫声基本同时传来,最后又发生爆炸,这是孩子们在放“起火”,它让杨跃进看得入了迷。迷迷糊糊地他好像看到思琴、思花也在放起火,思花太小不敢拿,他扶着她的小手捏住起火杆的最底部,第一个引信点燃后由于害怕扔得过早,起火在地上窜着窜着爆炸了,第二个扔得又太晚,结果火焰把手烫了一个小水泡……。这都是去年的场景,也不知今年她们都在干啥。杨跃进想着想着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老婆在桥洞里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看来她也在想着两个女娃娃。

好不容易熬过半年,身上的钱早耗干了,粮食也快吃光了,用黄鳝在周围各庄半讨半换来回也有好几次,估计家里的情况更糟糕,尤其是两个女娃也不知咋样了,他们就商量着回家一趟看看。

老实在黑黢黢的夜里摸回了家,首先听到的就是他二娃嘶哑的哭声和老妈无可奈何的叹气声。原来思花病了,已经烧了两天,这让他粗糙的脸上挂满串串泪珠。

老实摸黑回来不是忌讳庄里人,而是怕在回来的路上撞上村干部。二娃的病让他无法再躲藏,只能硬着头皮到街上给孩子去看病。村里人都知道了,村干部好像也嗅到了,这不,第三天清晨庄里就来了两个奇怪的人。头上扎着白毛巾,手里拄着拐杖,从远处看极像两个走亲戚的老太太,但他们还是被早起拾粪的副队长看出破绽了。“抓老实的!”他第一念头这样想。他与老实家过去是有过节的,老实的父亲是富农成分,他前些年是庄上的副队长,在分派干活任务的时候他没少坑过老实家。老实父子都老实,但老实的妈偶尔咽不下这些窝囊气,冲突时有发生。但副队长此刻全然忘记了过节,他的唯一想法是赶快回庄报信去。

副队长刚从老实家的狗头门楼走出来不远就撞上了那两位“老太太”,他立即大声说:“凡大队长早啊,吃饭没?”他是故意说给老实听的,老实听到了,也看到了,但他已被堵在屋里,没办法再从大门溜出去。房子又太小,桌子柜子麦子稻子都在一个月前被黑猫队清走了,两床没舍得带走的结婚被子也不知去向。那时刚好赶上端午节,思花她爷爷、奶奶没有一点儿过节的心情,连粽子都没包。现在屋里空空如也,连个藏老鼠的地方都找不到,怎么办?老实实在想不出办法,又不敢夺门而出。果真夺门而出那不得来硬的吗?若是打伤了干部还不得罪加一等?若是被逮着了半年的罪不是白受了?老实虽然老实,但在情急之下他的脑子还是能够转满一圈的。他反复掂量着,突然,后墙上的一束亮光带给了他一线希望。那是一扇小窗户,不,与其说是窗户不如说是墙窟窿,冬天完全塞住,夏天再掏空,好给五尺来高的房子透进一点儿凉风。平时那是大女儿“练功”的地方,从里往外钻,再从外往里钻,她总能在这原始的游戏中得到乐趣。窟窿也在这钻来钻去的过程中变圆了,变光滑了。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钻出去,今天就试试吧。据说一次泥石流几乎掩埋了一座房屋,天窗成了逃生的唯一出路,但窗上有10厘米粗的钢筋栅栏,一位文弱书生硬是徒手把钢筋掰开逃了出去。灾后他再重掰一次,钢筋纹丝不动,他不禁仰天叹息——伟大的生命啊,请接受我的赞美!是啊,生命是伟大的,老实的生命也一样,他逃跑成功了。

从此以后的两个月,老实再没有回来一次,二女儿的病啥时候好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老妈因为二女儿享了福,没有被逮去学校坐班房。但他的老父亲、老丈人和丈母娘则不那么幸运了,和另外几对老亲家同在一个教室里蹲俩月,也不知吃喝拉撒都是怎么解决的。

他天天盼着老婆的肚子大些,再大些。一次借着月光他凝视着老婆隆起的肚皮,想着讨饭的光景,想着半夜抓野鸡一头扎进水沟里的狼狈,想着没有油盐老婆难以下咽的痛苦,他觉得所有的付出都划算,所有的苦都带着甘甜。

在怀孕前期,他基本还是以正常的方式和老婆搞那事,因为他并不知道那时是最危险的时候。好在上天可怜,他们平安过来了。随着肚子慢慢变大,他认为得注意点儿,动作不能猛,次数不能多,所以就发明了侧向式、手动式、亲抚式。这些动作每每让老婆泉水淋漓、颤抖不止,这时候他才稍稍有点儿心安,因为他认为实在是对不起她,让她受苦了,这些安慰算是给她的一点儿补偿吧。而他自己则尽力克制着,不敢深入,不敢用力,往往是收兵回营了还没有完全满足。再后来,他干脆就头朝外睡觉,为了孩子,为了香火,他得熬着。

终于等到临盆了,是个男孩,他第二天便回了家,第三天老爹老丈人被放回来,第四天老婆就被拉去结了扎。

看着三位老人的疲惫样他不知说什么,心里确实有点儿疼,但确一点儿不内疚,因为摊上这事儿的他们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惭愧的呢。(感兴趣的朋友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老牛自奋蹄)

如今,这孩子已经十四岁了。
  
  • 扛把子
  • 发表于:2021/1/30 7:37:55
  • 来自: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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