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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康寨一九九0(四)

  • 老牛自奋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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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21/2/3 6:4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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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现在,老实家的门口安静多了,只有张明丛一人的声音。

“户主:杨跃进;人口:5人。一九九0年提留款总计1575元,除去完公粮抵款1285元,下欠金额290元。一九八九年提留款总计1415元,除去春季完公粮抵款915元,下欠金额500元。一九八八年提留款总计1415元,除去春季完公粮抵款832元,下欠金额583元。噢,我补充一下,八八、八九年秋季连续发大水,没有上交秋粮,抵款少,所以欠的就多。三年欠提留款合计1373元。”

张明丛连续说出这些数字后稍事停顿了一下,并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掏出保温杯喝了几口水。他没想到这些数字让旁边的曾义吓了一大跳。曾义首先问了问自己一年的工作是多少,经过默默计算,一个月46元,加百分之十的浮动工资4.6元,再加1.5元的小伙补贴,总共52.1元,再乘12个月,全年625.2元。一个杨跃进家一年的提留款是1575元,简直可以养活两个半人的公办教师啊!他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是老师的工资太低呢还是农民的提留款过高?”他暗自问自己。他真不知道哪个选项更接近事实。凭心而论这两个选项都不是他愿意接受的,若是老师工资太低,他是老师的一员,被零点四个农民家庭养活着他觉得自己辛苦十一年的求学之路实在不值得;若是农民的提留款过高,他的父兄不都得弯腰扛着吗?曾义还在惊讶的时候张明丛已润过了喉咙继续娓娓宣读。

“另外,前年购买桔梗种子1斤,价90元;去年购买高产小麦新品种10斤,价50元;今年又购买银杏苗62棵,优惠后总价250元;以上总计1763元。”

张明丛又稍事停顿了一下,曾义以为他这回该结束了,心里为杨跃进全家捏了一把汗。

“再加上计划生育罚款200元,欠建校义务工工费91元,四项总计2054元。”张明丛的第三波宣读让曾义的那把汗还没渗出又立刻憋了回去。曾义不再期待结束了,他等着张明丛的下文,看杨跃进家到底有多高的债台。张明丛偏偏不给他机会,老实的账单读完了。

张明丛十分精准地读完老实家的账单。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出色的表现感到非常满意。此时,他的眼神含着三分骄傲七分自信,敬重地看着康续,又溜一眼旁边的罗玉秀,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杨跃进的脸上。

此刻,全场最激动的莫过于老实了。说来奇怪,他激动的原因并不是那个对他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的账单,事实上他几乎就没有听那些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数字,他激动的真正原因是一连串的、由张明丛刚刚编造的、令他莫名其妙的项目。

“见鬼了!”他暗自想,“前年大水上来七次,去年更是没收一个籽儿,连稻草都没剩下,光吃上面的救济粮就吃了好几袋子,咋还有提留款?去年春天小麦丰收,为了交春粮,俺和老婆吵了好几架,结果把全年的公粮都交齐了,秋天绝收,大人小孩儿都缺吃少喝,夜里饿得睡不着,咋还欠那多?谁见着桔梗种子了?银杏苗在哪里?是那捆柴火吗?一捆柴火250?”杨跃进越想越不是滋味,身体慢慢颤抖起来。尤其令他难以接受的是计划生育罚款200元,“不是罚过了吗?咋还罚?咋还罚……”他百思不得其解。

杨跃进笨拙的大脑在那里努力地转啊转啊,很想弄清原委可就是理不出头绪来,反而越绕越乱,越填越满,直到有一些繁乱的思绪好像从耳朵眼里挤出来缠到他的脖子上,憋成一幅猪血似的关公脸,他心中也还是一片茫然。

“咋……咋还罚?”他终于战胜了恐惧,从颤抖的嘴唇里发出第一声抗议。这抗议与他曾经八个月的桥洞生活紧密相关,所以印象最深切。至于桔梗种子啦、银杏树苗啦这些原本也不算小数目的账单都被这张罚单掩盖了。

“十几年前俺就交了罚款,牛也牵走了,猪也逮去了,咋还罚?”他有理有据地反问道。但他还是不敢直视康续的眼,而是狠狠地盯着张明丛,恨不得即刻听到答案。

“你真交罚款了?”张明丛问。

“真交了!”杨跃进回答。

“交给谁了?”张明丛再问。

“这哪儿能记得住?反正是交给村里了!”杨跃进肯定地说。

“有收条吗?”张明丛追问他说。

“收条?……没有。”杨跃进有点儿紧张,大脑偷偷转了两圈也没想起收条的事,就结巴着回答。

“没收条就是没交,重新罚!”康续截断他的话语气异常坚定地命令道。

“别……别……别……”杨跃进连忙央求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当时凡大队长说过,不要收条可以少交200元,俺就没要收条,省了200块,不信你问问姓凡的。”

“不用问了,你不是承认少交了200元吗,现在补上,也没让你吃亏!”康续又一次插上一句话,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暗笑。

四清工作队在杨跃进家的清缴工作大约持续了七十分钟,终于胜利地转移到第二个战场。杨跃进的家里原本是空空如也现在依然是空空如也,只是他藏在牛棚里用稻草盖着的十几袋稻子被搬走了,码放在空猪圈里的几袋麦子包括一袋麦种也被搬走了,还有几个月来辛辛苦苦掏黄鳝攒下来的一点儿积蓄也被几十只锐利的眼睛发现,从墙缝里抠出来拿去了。现在他真是一无所有了。不过你不必为他的生存担忧,柴垛里还有两袋大米够他家凑合着喝俩月稀饭,野地里有逮不完的黄鳝,只要拧得动铁锹就有挖不完的财宝,更可喜的是他那半头水牛还安然无恙,明年还可以从头再来。我们倒该为那支浩大的队伍操心,这样的工作何时是了呢?

在回学校的路上,曾义内心极为矛盾,有很多问题憋在肚子里不敢说出口,曾经几次查看资料却总找不到合适的书,或者书上写的与他眼前看到的刚好相反。今天他实在憋得难受,就试探着问杨前进:“为什么要如此对待他们呢?是村里的决定?乡里的决定?还是县里的决定?我相信再往上去一定不会纵容下面这样搞,更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的。”

杨前进在四清现场对老百姓的态度并不比王厚重等人好多少,但比村干部强多了,比黑猫队员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加上实在找不到可倾述的对象,所以曾义才对他说这些。别看他早晨还是那副面孔,现在在曾义面前,在刚才一连串问题的催逼下,他的灵魂挣脱了世俗的羁绊,又重新回到了自由洁净的天空。他的头脑是高度发达的,看问题的方式也比曾义高出一筹,面对曾义的提问,他略作思考,然后说:“你没听说小河有水大河流,小河无水大河枯吗?以我看,现在的大河正是需要补水的时候。从哪儿补水,从这些小沟截流呗,从这些裂缝中一点一点挤呗!人多力量大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众人拾柴火焰高说的也是这个意思。他们都是众人中的一员,所以理应做出点儿牺牲,贡献一些力量。等将来国家发展了,我相信一定会减轻甚至取消他们的负担的。他们为社会流了汗,为全国人民提供了衣食保障,理应得到合理的待遇,或许到某个时候国家还可能倒贴给他们钱呢!再到某个时候他们也能领到退休金呢!”稍停一会他又接着说:“你看我们,半年的工资只够买一辆自行车,再买两件衣裳全年就干了,这不也是在变相为社会建设做贡献吗?请你记住,社会一定是向前发展的,眼前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当发展到一定阶段后现在所有的问题自然就会自行消失,而这些让你耿耿于怀的故事到时候顶多变成你晚年回忆的素材。一定要相信社会,相信国家,相信政府!”

也不知是平常思虑惯了还是临场即席发挥,杨前进“突突突”地吐出了一大串话,其中还不乏新鲜的观点。但曾义对这些观点一半反对,一半持保留态度。比如“小河有水大河流”这句他是坚决反对的,于是就和杨前进辩论起来。

“我只听说大河有水小河满这样的话,没听说过你的谬论。汉高祖的休养生息,唐太宗的贞观之治,解放前的土地改革,它们都是想方设法让每条支流,每道溪涧,甚至每个树根下的裂缝都充盈着滋养生命的活水。这是培育,而不是竭泽;是给予,而不是搜刮。拿什么培育?在实体物资不够的情况下给予精神上的支持就行了,精神就是大河中的活水,精神就是天上的甘霖。只要有甘霖,种子自己就会发芽的,小草自己就会生长的。到了那时,广阔的大地上不自然就欣欣向荣了吗?而现在,你看看,没有谁心疼这些农民兄弟,没有谁真心为他们着想,他们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你再看看,三股土地差不多有一股是撂荒的,人们宁可在外面捡破烂也不愿回家种地,为什么,种地赔本啊,赔本的买卖你干吗?你不要用那一大半还在耕种的土地反驳我,问那些人为什么还在坚持,这个很好解释,一是外面一时半会儿还容纳不了那么多农村人,二是有些人也确实出去不了,只能在家干耗着,最起码饿不死。但这不是长法啊!再说,你讲的现在正是大河需要补水的时候,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你能解释明白一些吗?”曾义也即席发表他的一通看法,并等待着杨前进的回答。

“修铁路需要钱,修公路需要钱,全国到处搞建设,扒房子,盖工厂,盖大楼,那些地方都需要钱。还有,上上下下这么多工作人员,他们的工资也需要钱。钱从哪儿来,钱就要从这些最底层的农民身上来,不然,想搞什么都是白想,都是无源之水,无米之炊,你说对不?”杨前进毕竟是在大城市待过两年半的人,他看问题好像更全面,更深远些。

曾义仍不赞同他的观点,他的头脑也不差,思想朴素但思维也活跃,听了杨前进的解释立即反驳道:“我不知道农民所交的这些提留款最终有多少能用到你所说的铁路上,但我猜想这些钱的至少八成都耗干在去那里的半道上。你没看他们哪一天不是喝的东倒西歪?哪一个村干部不在饭店里签过单?谁家来客了不是吃公家的?就连生产队长甚至高级社员都敢几百几百地签单。还有更厉害的,去城里跳舞,包小姐,坐卡间,一次几十块甚至上百块,钱谁出?哪个人也舍不得自掏腰包,再说想掏也掏不起,那钱自然也是公家的。所谓公家的就是全体农民的,这些小河里的水你认为流的有意义吗?另外,我想强调一下,农民真正该贡献的时候他们的积极性大大超出你的想象,我是亲身经历过的,要不我给你描述描述。就在四五个月前,我为家里交公粮,那种场面何其壮观。在下湾粮库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架子车,院子外面架子车绵延了一两里路,一眼看不到头。每辆车上都摞着十几袋小麦,车和车的距离基本都是负数。负数,距离是负数,你知道是咋回事儿吗?原来后一辆车的车把都要伸到前一辆车的屁股上,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局面,也不知道拉车人是怎样从车把下钻出来的。在验千粒重的仪器前,工作人员手拿探锥在每个蛇皮袋上噌噌地捅上几个洞,小麦就随着探锥的孔往外淌,把那个农民心疼得直哆嗦。不过他还是高兴的成分更多些,因为毕竟熬了两三天,上次不过关又到晒场边筛过一道筛子,瘪子筛去了几十斤,灌包、装车、重新又到长龙后面排队,现在终于轮到第二次检验千粒重,袋子上捅几个眼怕什么,淌点儿粮食又算什么,能顺利过关就菩萨、上帝、太上老君一块儿保佑了。他顾不得抹平那些袋子上的窟窿眼,也顾不得驱赶脚底下一群群拿着笤帚撮箕忙着扫麦粒的孩子们,伸长脖子专一聆听工作人员的谈话,生怕再听到不吉利的那些字眼。这次总算过关了,但下一站又要重新开始,他得把架子车向右再拉到检验水分的仪器前排队,等待命运的最后安排。当细细长长的探锥再次捅进蛇皮袋的时候,他的心早麻木了,任凭他们怎样摆弄,只求仪表不报警,能交差。此刻,他的眼珠子恨不得都抠出来粘到仪表盘上,以便第一时间看那左右摇摆的指针,尽管能看懂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们的耳朵却是聪明的,看不懂就听,竖起耳朵听,听到‘进仓’就像小孩儿吃了糖一样甜蜜,赶紧把车子往仓库里拉,一两天、甚至两三天在这里日夜蹲守,吃在这里、睡在这里的辛苦都烟消云散了,唯一的关注点就是卸麦子,拿条子,回去好交给村里的会计抵提成。”

“去年一次交公粮的场面更吓人,”曾义清清嗓子接着说,“缴粮的地方直接设在花园生产队的路坝上,四面八方的缴粮人把个路坝都堵死了,任何人都前进不得后退不能,有一个架子车想夺路回去,居然被挤到路边的塘坎里,一车粮食全泡了汤,拉车人还被砸得躺了一个月。你说他们积极不积极?”

“照你这样说的确很积极,十几年前他们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保证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的才是自己的,这种思想值得崇尚,这种质朴的人也值得尊敬。”杨前进被感染了,激动地说。

曾义立即接住他的话茬,情绪也有些激动,提高嗓门说:“可现在,连‘剩下的才是自己的’都不可能实现了,他们还得把这部分本属于自己的一点儿东西拿到市场上去变成钱继续交上去,不这样就得被四清,被拖走,这合理吗?如果收上来的钱都能用到刀刃上至于这样无止境地搜刮吗?还名正言顺地让老师、让派出所、让乡干部到现场督促,白天搜刮的夜里吃喝过后估计也剩下不了几个钱,这边大快朵颐,那边唉声叹气,公平吗?”

“是啊,是有些不公平,但社会一定会向前发展的,这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就像你说的那样,上层一定不知道这种情况,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容忍这样的现象发生。你等着吧,不久的将来国家一定出台政策堵住那些本不该有的漏洞,而今天欠农民兄弟的钱粮到那时候也一定会加倍偿还。”杨前进满怀信心地憧憬着。

这两个年轻人此刻的思想高度一致,他们相互在对方肩窝处捶了一下,相挽着向渡口走去。

杨家台还没有接上点灯,可以想象,到了夜里,这里将是怎样的漆黑啊。但是将来,等将来,这里一定会灯火通明的。(关注微信公众号“老牛自奋蹄”内容更多)
  
  • 江南皮革厂厂长
  • 发表于:2021/2/3 11:4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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