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我人生最黑暗的一年。也就是那一年，我亲爱的母亲，用她的生命迎来了我小女儿的出世。那一天，天黑，云厚，雷声阵阵，滚滚而来；电光闪闪，大雨倾盆。那一刻，正是妻子的肚子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大约是夏季凌晨四点左右吧。我听了妻子痛苦、低哑的声音，心想：“这是我们最后的孩子要降临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应该让母亲跟我们夫妻俩一起去计生办接生。这样母亲就不会责怪与我，也不会留下遗憾，这样做我也是没办法，不得不为之。再说，我身为计生干部，就要公而无私，做出榜样，只有我舍小家、顾大家，才算是公平的。可我哪里能想到，小女儿的出世，能导致母亲的过世，这让我悔青了肠子。我若知道，母亲因之过世，我宁愿放弃我的小女儿，也让依然年轻的母亲继续她的人生。可惜，人生没有回头路，母亲，再也回不来了，这让我一想起来心就痛。
那时，我建在乡下的楼房二楼上，因种种原因，没有安装栏杆。之前一直是我和妻子、女儿住在上面，后来因为夏季天气太热，我们就搬了下来住。不知父、母亲怎么想，在我们不在家的时候，他们搬上楼上住了。木已成舟，再说也无意义。我对他们说：“夜晚上下楼时，您们不但要小心，而且还要开着电灯照着上下楼。”可他们为了节约开支，才执行了不到一个月，不管我怎么啰嗦、吼叫，就再也不肯开灯照亮了。其实，那时候，我还兼带着收本庄东、西两队的电费。父母的用电一直都由我承担，没必要去节约那点电费。不然，今天我的母亲应该还好好地活着呢。可悲可叹的是，我母亲的命太苦了。在我解决了所有的难题时，她却无福享受，为了一点点电费，竟然送了自己的生命。
那天凌晨四点多吧，我上楼叫母亲跟我们一起去计生办生产。我想这是最后的孩子了，不让母亲去，我怕她心里不舒服。母亲起床后，拿着她准备好的小衣服，说：“你先下去照顾她们吧，我自己一会就下去了。”我说：“刚下雨，楼上湿滑，不要不开灯呀。”母亲也答应了。
我下了楼，正在刷牙。一声闷响，让我的心一激灵，我心说：“不会是母亲滑倒了吧？”想到此，我扔了刷牙的物件，飞快地拿着充电用的灯上楼上都找遍了，也没看到母亲的影子。我问父亲：“我妈呢？”“她，早就下去了，你没看到吗？”听了父亲的话，我才真慌了，已经知道母亲出事了。于是，我快速下楼，到外面寻找母亲。我看到下水道旁有个黑影，我顾不得多想，就扑了过去，抱起一看，还真是我妈。我叫她，她也不吭声。我背着母亲进了堂屋，把母亲放了下来，查看她伤在哪里了。一查，我大吃一惊，原来母亲后脑处磕开了，血汩汩直流，我用棉花为母亲堵住了伤口。我对母亲说：“别怕，妈。我摔锅卖铁也要救活您，您要坚持住。”母亲的头动了一下，算是回应我了。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不打120呢？”一则，那时的120车极稀少；二则，价格高，人命大过天，这也不是问题。三则，夏季梅雨季节，雨水多，又发大水，道路极其泥泞难走，就算有车，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走在泥泞的路上，我骑着三轮车拉着不能开口说话的母亲，父亲跟在我后面。我把母亲抱进了医疗点，对医生说了情况，看到医生给母亲打点滴，我以为母亲会平安无事。我就让父亲在那照顾母亲。而我像飞一样、不要命地往家里跑去。我担心妻子生产没人照顾，打电话也都联系不上，看看妻子还没要生产的征兆。我对妻子说：“我母亲很危险，我找了一个女邻居，让她帮我看着妻子，有情况就打我电话。我先去把二姐叫来，去医疗点照顾我母亲。”
等我和二姐还没走到医疗点的时候，我看到了我熟悉的三轮车，正在向我们驶来。我心说：“大事不好，母亲……”走到跟前一看，果然是我已无生命征兆的母亲。那一刻，我死的心都有了，我的泪水已经像江河水一样滚滚而流了。那几天，仿佛把这一世的悲痛都云集到这几天里了。父亲的悲伤，更加让我心疼。而我却无法安慰他，无论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母亲的离去，一直让我泪如雨下、心如刀绞。如果我当初强硬地阻挡父母亲住楼上；如果我不叫母亲下楼陪我们去计生办；如果那天是个晴天，也许我的母亲就躲过了此劫。总之，母亲的死，是与我这个儿子有关的，也可以说是为我而死。
那时，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好，父母没有享到我的一点福，这让我心里不平衡。作为母亲唯一的儿子，母亲，生，已经够苦了。而今，母亲饿着肚子走了，我能不倾尽所有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吗。母亲的后事，我都是按当时乡下葬礼最高的标准般办的，我的想法，只是希望母亲在那边能够过上悠闲的生活。虽然也知那是封建迷信、子虚乌有，但不这样做，我会愧疚一辈子，再也不会有开心的时候了。你可以想想当时的情形，一边是死，一边是生，那是怎样的场景和无奈呀。我除了流泪，还是流泪……那几天，我不吃不睡，一直守着、陪伴着母亲的红灵，用心来与母亲交流、沟通，可母亲总不说话。我知道，母亲累了，伤处还在流血，意识可能还在迷糊状态。父亲疼我，抱着我、陪着我流泪，逼着我吃点饭。
父亲说：“你妈走了，就让她走吧，媳妇和小孙女还在计生办呢，你倒了，我们四人怎么活？你可是唯一的顶梁柱呀，我们老的老、小的小，都看着你笑呢。你妈没命享你的福，那是命里注定必须过的坎，就算这次躲过了，还会有第二、第三呢。你妈的死，与你无关，你不要内疚，不要有精神压力，我们都在看着你呢。”
父亲的话，让我一下子清醒了。在父亲热情地陪着下，我们爷俩喝了两小杯白酒，我吃了两碗饭。然后，轻轻地拭去脸上的泪痕，换了一套衣服，换了悲伤的面孔。我告诉自己：“你不振作？谁为你分忧？谁为你养家糊口？只有你自己一肩挑。”于是，我面向大海的方向，看着一轮红日从东方缓缓升起，我笑了，在心里笑了。我擦干新生的眼泪，对自己说：“阴霾已去，前途光亮。心向阳光，不惧悲伤。那就祝福自己，等待春暖花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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