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日记 ——罗长山_原创文学_潢川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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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6/7/22 16: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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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日记

罗长山

　　那个孩子把通知书揉吧在手里直到撮成一个圆球，向空中抛了几次，然后就在它落地的瞬间踢向远远的角落。作为一个好为人师的我虽说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调皮男孩，但还是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上学有神马用呀，你看你们老师当初倒也是好学生吧，还不如我们父母在建筑工地打工，秋后我也去打工，不上学照样活得很光鲜。”这一堆现成的话大概也是他积攒很久了的，我呆立在原处未及劝说，他早就了无踪影。我想：去看看这个孩子眼中的世界吧，也许能给孩子一点回应。

　　坐了一天的长途大巴，看倦了窗外稍纵即逝的景色，正昏昏沉沉间被告知该下车了，我站在高速路口看着绝尘而去的大巴一时有些茫然，但还是想来就来了，大夏天里出来打工肯定不是享清福的。放眼望去一辆破旧的三轮无精打采地停在斑驳的树荫里，我走到车前惊醒了正在瞌睡的司机，只见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流往脖颈的口水，眨动几下惺忪的眼睛，有气无力地问：去哪？我环顾四周周边也就只有他独家的生意，“富士康枣庄建筑工地”还没等我坐稳三轮车就突突突地颠簸起来，黄土地似乎很有可塑性，一路上的车辙印记轮廓分明。

　　晚上和建筑材料睡在一起，但还是给自己清一方净土，买了席子和薄薄的被子，外面有雨，隔壁是工友的说骂，我无暇顾及，告知明天五点起床。此时格外珍惜我新买的枕头。
　　第一天十四个小时的劳作并不是难以承受，只是留下几点点小伤痕。工地上很多地方有积水，我尽量避免污水灌进我的鞋子，看见有砖块木条就踏着走过，砖块都很踏实不会给我添什么麻烦，可恼的是那些木头，一踏上去木条就跟着鞋子走，第一次往往感觉不到什么，第二次木条上的钉子就会再次吱吱有声的扎进脚板里，顿时单脚跳跃着寻一个可以搁下屁股的地方，狠命的拔掉生锈的钉子脱下血迹斑斑的鞋子，张皇的问工友可有打破伤风针剂的地方，工友真诚地笑着说：“这点小伤还要打针？”然后工友告诉我他们行业内对付这种伤害的办法是用木板狠狠的拍打伤口，只要流出更多的血就会好的。他们的办法还真的很有效，流血的同时也就把伤口里的铁锈清洗了，鞋里浸满汗水泥土，伤口很快还是平复了。工友虽然素不相识但依然买水时给我一瓶冰红茶，污浊的脸上却有一双干净的眼睛，走近他们才发现自己浅薄得很，一天我都没多说话，我得想想，如何？午夜我依然把自己清理干净了，衣服洗净了才和枕头问好。
　　第二天早餐喝点面汤，不习惯5点吃早饭，特别是那酸酸味道的大馒头，真心地不能下咽，感谢走时妈妈给我装了十个咸鸭蛋，儿子不在身边我就独享了一个红油的蛋黄。去水管洗碗时顺便做了一件好事，就是白花花的水因龙头坏了一直自由地流着，我一只筷子作杠杆就修好了。6点去上班感觉浑身酸痛地迈不动步子，我想到“人在江湖漂，咋能不挨刀，狗在道上混，就是要挨棍”，苦笑一下就义无返顾地去干活了，干活的时间还真长，天气也凑热闹，汗水居然从安全帽哗众取宠般滴滴答答，还好工头优待俘虏，晚11点多就让我回来了，同室的那个打灰的哥们（建筑工地上专门负责水泥浇筑的，以后的篇章会写到他们）已经是四十八个小时没合眼了，不时低头尽力的咳嗽，吃饭时加几颗白色的药丸，我问他咋不把老婆带出来照顾他一些，他一边就着咸菜萝卜干一边喝着面汤回应我，“她身体不好，还得在家照看老人和孩子”，我但愿他的血汗钱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被蒸发。因为他的每一分钱都浸满汗水，相比之下我算得什么呢，一定得坚持，看看打工生活到底如何？

　　今天是第三天了，今天我的一位工友为了给他的孩子挣学费被铁钉刺穿脚底居然坚持到一步一个血印，那鲜红的脚印很快被我们这些干活的民工掀起的灰尘给覆盖了，灰尘上又有一些汗滴砸在上面，噗的一声轻响瞬间便淹没在嘈杂的轰鸣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血迹，也没人听到汗水落地的声音，只是人们不再说话，一直持续到我们躺在简易的工棚了。一台老式电扇那铁皮扇叶不时哗哗啦啦咯咯吱吱的时候，我才能有空告诉我的农民的孩子。你们忘记学业溜达网吧的时候，你们终日在课桌上呼呼大睡的时候，你们肆意挥霍的时候，你是否觉得父母手里接过的是他们的血汗钱，也许你会不屑一顾的反唇相讥：你都这样了还不忘教育我们。可是我想说父母给你们钱的时候他们可能还被你的肥皂泡的幻想抱有希望，他们在你心中也许已定格为没本事，可是他们仍然在奋斗，而你的本事就是能够轻易的从父母那里暂时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幸好我们的孩子要求目前看来不是很过分，但你挥霍时间与金钱的时候，你抱怨压力太大的时候，你能够心平气和地说你奋斗到像你父母那样坚韧不拔？将来有一天你会拿什么养活你爱的人，不珍惜现在的人也许他不会爱别人，不知感恩的人一定成不了大器。我也早点睡了，明天劳作还得继续。
　　面对活着的方式成为一种习惯的时候，有人养成木讷的冷漠，有人变得狡诘的诡诈，有人在思考中顺应机遇，而我是谁？我将何去何从？劳动时总爱想一些古怪的问题，不能解决的时候我只能以身作则地用心用力做好当下的事，因为我尚且有心有力，尝试一下也是好事，今天感觉不到刚来时那么孤独，有网上的朋友不断的问询我在这里还好吗，我只是遗憾白天不能带手机，汗水会把手机漂浮的，因此也没法回复，我想朋友们是能理解的，夜半回复会扰民的，但我感觉到那是真正的关心，也感觉他们在身边，何况几天下来身边的工友也和我打趣，领班的也知道我开学了就会回去，用他们的话来说也不是长把瓢，就让我自己一个人干些清理杂物的活，（因为赶不上大家干活的节奏，和大部队一起会影响不好，就照应我单干且无人监工）哪天下雨休息了，我不加班了就约几个请他们在大排档喝几杯，感谢他们让我在最贫瘠的荒漠中看到绿洲。
　　白天上班时干完活找个地方躲会儿太阳，偷偷摸摸跑到钢管林立的地下室，结果一个正躲在那里的休息的人吓得赶紧起来找活干，我看他囧囧的样子突然明白他以为我是管理人员，因为我来时没有工人们戴的黄色帽子，就整了一个管理层标准的红色帽子，干活时就没人注意你干没干，当然也不能总拿鸡毛当令箭，频率高了会失灵的，结果在这次躲滑的时候居然小偷遇上贼，吓得他忙不跌地让出位置找活干，因为这里不包活都是点工，老板当然不希望你忙里偷闲，我没有敢造次地说话，开口往往会露陷的，毕竟帽子在作用。这个夜晚是我来几天以来第一次没班可加，睡早点却一次次被身上这里那里痛醒，命啊！
　　最近的几天晚饭时也入乡随俗般端个大碗坐在门前的台阶上，面对的东方一轮圆月如约而至，让我感觉那是家乡升起的明月，碗里长长的北方面条连绵不断地扯动酸辣味的思念，儿子在家还好吗？
　　时间过了半个月了，上午扎钢筋梁头的铁网，有时需要跪在模板上，有时又要挂在高高的外墙上，不是被钢丝划破手臂，就是被拔丝挂破衣服，我几乎想放弃，但我想这样回去又算什么呢，我总不能和儿子说爸爸当逃兵回来了，只是我得要求儿子一定要以学业为重，以前总以为干什么都是吃饭，看来农民工这碗饭的确不是好吃的，今天他可能仅仅是个留守儿童，而明天他就有可能和我一样是个农民工，我绝没有歧视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个社会一部分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还在呼吁改善自身福利待遇，可是农民工朝五晚九的苦难又有谁关注，白天严酷的环境中干活，晚上潮湿闷热的工棚，更别奢谈精神生活，不能谈什么生活，压根就是生存而已。可是每一个人包括他们的孩子在内为什么只看见他们仅仅在春节那几天的自由和一卷可以享有的钞票，为什么看不见他们另外的三百多天又是怎样过的呢？
　　老天爷今天返老还童，有点婴儿的脾气，不时的落下一阵大雨，领班的看见我里面冒汗，外面淋湿的衣服就强迫我下班，我说没事，大家都干。他说你下午再干，我知道没得商量，感谢他的好意，我从楼上下来，下楼并不是走楼梯，因为没有想象中的楼梯可走，而是不停地翻越脚手架，雨后钢管模板都易打滑，但我已能够和大家一样攀爬，回来后赶紧洗衣洗澡，当然都是凉水，大家都这样，要是在家喝点姜汤，洗个热水澡该有多惬意。我开始感谢自己这一趟奇特之旅，它让我对自己有了新认识，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劳动改造吧，像我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当苦难远离之后他们会慢慢的淡忘，只有当双脚踏在实地上的时候自己才不会发飘，苦难的经历才是人生的财富，它的原动力会助你飞得更高更远。
　　我和其他工友尚有一丝区别的地方是知道今天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大暑，配发了几瓶十滴水的我们从早上5 点到晚上12 点除了吃饭时间 1个小时之外，其他时间都在工地上，最深的感慨莫过于对大自然的敬畏，我能战胜自己那逃脱的私念，但面对炫目的阳光，火辣辣的炙烤，我努力地不去想太热太渴，可是我还是感觉自己就是那烤箱里的烤鸭，色彩相近，只是我这只烤鸭略显劣质，因为手臂上满是铁丝划过留下的紫蓝色的伤痕，夸父逐日，道渴而死的那一刻也一定会像我一样不时产生一些幻觉，不知道天上几个太阳，只是感觉地上到处都是阳光。钢管最好别去碰它，不幸地是我的分工就是搬动一车钢管，汗水遗落在钢管上晕痕就很快地萎缩，只是辛苦了我那双劳保手套，一天下来就面目狰狞了。晚上我也没下请帖蚊子们却都来赴宴，等着干活没搭理它，洗澡时发现腿上全是蚊子订做的痕迹，我依然无法战胜自然，只好挑战自己，何况许多人和我一样在劳作着。可是这里没有怜悯，只有血汗，回家吃饭的当儿老板娘还站在门外讥笑工人们：上班老水牛，下班火箭头。我只想说：都是人啊！
　　大清早，领班的安排我把刚扎好的钢筋大梁提起来，下部的废弃混凝土必须得清理出来，上千斤的大梁可不是提着玩的，我想到了阿基米德可以撬动地球，就找来钢管和方木，当我悠哉地坐在杠杆的一端，看到趴在钢梁下面的农民工，听见做支点的方木痛苦的呻吟，突然发觉这阿基米德寻找的支点所承受的压力竟然超过钢铁的重量，而曾经撬动中国经济发展的农民工这个支点又有谁给予更多的关注。可能这坐在杠杆的一端过于悠闲，也可能是我的想法太多，未得细想老板居然找到我让我跟他干活，反正都是干就跟着他走了，原来是要把三车方木从路的左边拾到路的右边，就这样他看着我干着，我不想让他小看我，于是就奋力干活，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天上下起了雨，我依然继续着，他也站在雨中看着我，直到雨下的扯天扯地，他跑到我面前拉着我就跑，嘴里说到楼里我们聊聊。原来他知道我是教师，而且曾经教过他的女儿，他只是想知道一个老师干嘛跑到他的工地上，跑到工地又能干啥，后来一直聊到他的创业经历，他也是由一个农民为了他的三个孩子打拼才有了今天，这面对他的自述我不置可否，也许是初次打交道，我总觉得他们的心思还是要比普通人多一些玄机，工友里还有一个两个儿子都是博士的领班老方，儿媳都是公务员的老周，他们每天依旧苦干着，他们才是我感动的农民，以前我们的课本上说农民没有彻底的革命精神，不能领导革命走向胜利，可是我了解的农民却希望他们的儿子走向彻底的胜利，他们本可以在城市的公园里晨练，在晚霞的余光里悠闲地散步，可是他们自己仍在保持着劳动的坚守。北方农民的坚韧，南方农民的智慧，走近他们你会发觉自己其实更有理由使自己有一番作为。
　　可是夜晚 11 点……
　　昨日的日记今晚一看涕笑皆非，原来没有写完就困顿不已，胡乱点几下就呼呼大睡，只记得写到深夜下班，原来是下班回住室的时候隔壁跳出他家小屁孩，对着我们平时洗碗的水台尽力撒尿，我逗他玩，说着地小便，罚款五元，结果自己一不小心，脚下一拌，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嘴啃泥，小男孩笑得尿湿了裤子回家和他家长讲故事去了。今天可惨了，原来昨天在老板那出了风头，干活卖力，今天领班的老方就挨训了，大意是一班人干活太慢，连个教师都不如，害死我了，可怜老方的两个儿子都有作为，他只想自食其力，结果一天干十多个小时的苦力外加受气，干到天黑都快走不动了，偏偏他老婆又是个素食主义者，规定十天只吃一顿肉，下班路上私下和我交流：菜里若是有几块肉，那味道就是好。我给他出点子：不让吃肉你买肉包子呀。他说银子来得太不易，包子比馒头贵多了。看来是他的勤俭，不是老婆的规定太苛刻。老板一天都在看着我们干活，我听到不少的抱怨声音，闷热的天，腹泻的肚子，让我感到今天是在挑战我的极限，我也开始有厌倦的情绪，还需坚持一段，危及生命时自然会逃离。外面的雨阻止了我们继续的劳作，独有包月给工钱的他一早被电话叫醒，今天得下地下室干活，地下室已经积了很深的水，前几天炸模的混凝土凝固在那里，乘着下雨外面没活的时候他就需要下到那里用钻子钻掉那些和钢管结在一起的混凝土。一起蹲厕所的时候，他说你回去一定得告诉孩子们不是说干啥都是吃饭，我们这碗饭可吃不得，冬天得用手扒开积雪在地里刨，夏天得在 40 度的高温中干，一年到头没得闲，连个小工都不如。我说你可以跟老板说说呀，最起码也可以给你再加一点，他说我们这些人就这样，不谈工钱，看他自己意思，看来我明年不来了，天天干活还在屁股后盯着，也不包活，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还不把人当人。他在这里时间很长了，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我刚来乍到，没资格指导老人家。想到自己远比他庆幸得多，当初一个月的打工计划即将结束，回首看来也感谢在困境中给自己帮助的人们。
　　扯天扯地的雨扯动了我对儿子的牵挂，这会他刚醒来，稚嫩的他尚不知道生活的风浪有多大，我开始觉得除了给他一个快乐的童年，我也得给他讲一讲少年不努力，将来可能面对的生存困境，尤其是你陷入到生活的最底层的时候，当初的堕落就会是你的原罪，再大的苦难也只能是对懵懂的少年，无尽的顽劣的救赎，谁让你当初不能把走向社会的起点立定得更高。
　　当戏剧的主角面临山穷水尽的时候，主宰命运的编剧绝然不会让他突然死去，孤岛漂流的鲁宾孙面对火山的时候终于看见了远方的风帆，而我就在一下午的劳作，拖着疲乏的躯壳归去的路上，遇到了福音，一辆车停在我身边，矜持地探询，老弟呀，几天前就听人说老师也下工地了，因为公司事物忙没来看你，这活你能受的了吗？我想别拿我逗乐了，还得回去洗洗睡。就心不在焉的说的确受不了，过几天回去，这样说是不想让他小看我，他又说你要是一年都在这边干就好了，我就需要一个搞文字的，我暗想老板还是老板，真会说话，明知道开学还得回去，送我一个顺手人情，就说你还忙，我得回去了。吃完晚饭又去干活，夜归时主管来找我谈谈，问我办公室的活愿不愿干，条件是干到开学才能走人。新的打工生活又将如何呢，看来我得去体验一下。
　　明天我也许会换个话题书写属于自己的故事，因为优越的环境往往会萎靡自己的灵感，只有切肤之痛才能迸发出憾动心灵的东西，但短短的十几天我对劳苦的人们有了更多的敬重。对于位高权重的人来说我们的微笑他们觉得那是谄媚的私欲，对于挣扎在生存一线的劳苦的我来说，搭一把手也许就是改变人一生的慈善。毕竟两臂的伤痕还在警醒自己，不能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痛，还需要自己不断地努力找回本应受到尊重的生活。而那个将通知书揉作一团的孩子又在哪里？
（作者系潢川县仁和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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