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大美潢川】归心（小说）

                      久出在外的人，那种怀乡之情，是很难言喻的。

                                                                                        ————题记

       此刻，坐在候车室的我们几位，早已是焦躁不安了，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回去，不是诅咒老天太漫长，就是痛骂厂长不讲信誉，或者埋怨早初的轻率盲从。

       春已尽，夏将至，这时节，最易伤风感冒。天还算不错，阳光不是很强烈，有着几丝微微的风，倒也感觉不到燥热、烦闷。我们一路走着，一路议论着。年龄最大的黄闯，一贯爱揽管闲事，尽说和做一些扫人兴致的话或事，我很生他的气。说好的，在文化宫下车，趁走之前逛逛这个我们生活了两年的城市，领略一番都市的繁华和喧嚣，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容颜，回去了也好有谈资，可以炫耀我们的见多识广，以及对外面的世界也能说个一二三，不能显得我们仍像是未出过大山的孩子一样无知。顺便看看街景，看看异乡人是怎么生活的，买点土特产慰问小弟小妹们。

       只有他黄闯，偏偏和大家唱对台戏，提出异议，说什么归心似箭、急切的想马上就可以站在家乡肥沃的土地上。哪怕这里是仙境，也不再想多逗留一分钟了。黄闯执意要直达火车站，他又是我们的老大，一直以来都是很爱护我们的，有当家人的做派和魄力。所以，我们不能不听从。没法，只有补公交车票了。还受到了售票员的讥笑呢！人家以为，我们想逃票，能不讥笑才怪呢？活该！自以为无所不能吗！谁让他孤注一掷、不听我的良言相劝呢！看以后，能不能更成熟一些，别再掉底子了，害得我们也都脸红心跳的。

       我们的家乡潢川，距离我们谋生的城市，约有1500公里的路程。我们已经有两年没有回过家了，回家和家人团聚，当然是令人心花怒放的事了。两年，或许是很短暂的一瞬。但对我们这些飘泊、栖身在异地他乡的游子来说，两年，又该是多么漫长无期啊！想到，不久就可以回到魂牵梦萦的家乡、见到梦过好多回的亲朋好友，我们的心情是多么的激动呀！久久难以平复如初。两年来，哪个夜晚，我们能睡一个香甜、安稳的觉呢？常常是在黑暗的宿舍里，大睁着一双眼睛想心事；或者，你一言，我一语的联想着家乡的点滴变化；或是，再有两星期就可以开镰收麦子了————-月儿圆了，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或许，此刻家里人正在围桌吃年夜饭呢！……萦绕在梦中的，大多是与朋友们欢聚的场景：弹着吉他，激情澎湃的唱着流行歌曲；要么，共读一本普希金的爱情诗集；要么，是同父母姐弟围炉取暖，畅谈别后的经历……

       下了公交车，黄闯义不容辞地急忙往售票处跑去。我知道，他心最急切，恨不得缩地三千里，躺在家乡黑油油的土地上，打180个滚，才能平复思念的情绪。而他，不是不知道，即使买着了火车票，一时半会也是走不了的。最早发往北方的一班次列车，也要到下午3点才会停靠此站。所以，有人不怕牺牲、不畏辛苦、乐意为大家服务，我们当然拍双手热烈欢迎。我一把抓住，被我们戏称之为“穿山鼠”的金风，俯在他耳边我嘀咕了几句。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就偷偷地又返身溜上了公交车。在市内，我俩颇耍了一阵子。再次游历了古寺、公园……再次的将昔日留有我们足迹的地方，溜达了一遍。也许，今生再无缘故地重游了呢！所以，留恋不舍，希望将曾经的一切，都刻在心里，永不忘记。

       在我俩转回火车站时，看到了我们的好朋友、好兄弟，厂长大人的公子代序。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神情焦急，两只明眸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喊道：“嘿！兄弟，何苦呢？非要来与我们生离死别，是怕再也见不到哥们了吗？还是来羞辱哥们呢？”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两眼噙着满满的泪水欲滚滚而下。我不忍再说刻薄话了，毕竟是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与我们也从没有过冲突和矛盾，人家肯来送别我们，已经是情至义尽了。

       代序仍是不声不响，跑到候车厅为我们买了很多食品。我们没有拒绝，知道物轻情意重，那些食品代表着一颗真诚、滚烫的心、代表着一份真情厚意，就高高兴兴地都收下了，未说一个谢字，因为，我怕谢字，亵渎了我们纯洁的友谊。而我们，留给代序的除了沉默无语的眼神，再就是一声声的叹息了。不舍和留恋，只能放在彼此的心中。不说再见，说了再见，彼此都会更伤感，更觉得离别的凄惶和痛楚。直到列车，就要开动的最后一刻。代序这才让自己，早已盈眶的热泪汹涌澎湃起来，情真意切的说：“几位兄弟们，我们大家相好了一场，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局。你们回去，连一声招呼都不和我打，我这人做得也太失败了。现在，我来送你们了，也没有一句.辞别的话语。难道，我代序就那么差劲、不够朋友吗？我也不曾亏待过各位呀！”我们只能保持无语、沉默，因为，我们都无法回答他的问话。

       代序说的不错，在这两年里，他给予我们的无微不至的帮助和关怀是说不完的，他留给我们的记忆是铭心刻骨、永远也不可能忘记的。因为，没有他，我们几个外乡佬，能在厂里平平安安的呆两年吗？没有他，我能那么自由自在、读书学习吗？可是，我们不告而别，也是事出有因的，我们埋藏在心底的话，又怎可以对他说呢？我们和他父亲的恩怨，是不可以影响到他和我们的友谊的。

        一坐上列车，急切归乡的那种心情，就益发浓烈了，恨不得列车飞起来，前方就是家乡——潢川。心里颇感烦闷、焦灼，似乎有很多无形的大树在心中不停地摇晃，使人心乱如麻，感觉好像是行走在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惶恐又无奈。东西是吃不下的了，最好是喝杯清凉可口的绿茶。找遍了我们的行李，也没找到茶叶放在哪了。看来，只有喝饮料了。正在我们失望至极、不存幻想的时候。代序已从天桥转回，奔到即将启动运行的火车边，手里举着半斤袋装的信阳毛尖，冲着我们的车窗而来。我忙打开窗玻璃，从他手里接过茶叶。我和他，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列车，已像闪电一样飞驰而出。只能隐约看到，代序脸上满是泪水；看到他落寞的转过身去，用手抹泪。而我们，除了感动、流泪，还能做什么呢！

       等待的滋味真不好受，感觉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尤其在我们归心切切的几个游子，此刻的感觉里，每一分钟，都好像比已逝去的两年，还要漫长、难熬，真恨不得用手拧着时针飞转。平时，是没有这种感觉的。即使，想家、想亲人、想朋友，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哪如这思乡、归乡之情，如此的滋生猛涨。一旦提起，心里就像长满芳草一样，又像钱塘江的潮水似的汹涌狂啸。几百种的滋味，纠结在一起，充塞心头。归心，这般难却。离也不是，留也不是，总叫人心慌神乱、难自禁。可谓，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看着被列车无情抛在黑暗世界里的那个城市，以及一点点渐渐隐去的灯火。我的眼前，却总是闪跃着在这个即将不见的城市，两年来生活的点点滴滴情景……想到无辜的代序，想到他站在天桥上的孤单身影……往事，就这样在我心底不停的碰撞，激起朵朵心的涟漪。往事真的不堪回首呢！我不禁泪眼又朦胧了……

       渐渐的，我心内淤积的愤懑和满腔怒火，随着渐近的、家乡的明月消失地无影无踪了。只是，心内仍然很乱、很烦，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任凭怎样的努力，都无法使它安静下来。就这样，列车把一个个站台丢在了身后无尽的原野中，仍是奋勇的向前进行着。我将头伸出车窗外，仰看家乡的明月。风呼啸着掠过耳际，像源源不断的子弹，不是很疼的落在脸上 ，扬起一股股的灰尘、落叶……

       许是我入睡了，许是大家都入睡了。猛听一声惊骇至极的呼叫，我和我的弟兄们一跃而起。只见几个彪形大汉，正围着一位中年学者摸样的男子和一位俊秀的姑娘。那男子竭力地护着身边的姑娘，姑娘的手中紧紧地抱着一个真皮皮包。这是明目张胆的抢劫呀！来不及商量，我和兄弟们纷纷向那节车厢奔去。一个偌大的拳头，像铜锤一样重重的落在了我的头上，感觉有热血在往下流淌……再睁开眼时，那姑娘和男子已被打倒在地、浑身是血，惨不忍睹。一个脸有青胡须的漂亮大汉，抓起脚下的皮包，满意的一笑。然后，轻巧、从容地从车窗跳了下去。此时，有两个列车乘警闻讯赶来欲参加战斗，却被两个手持利刃的壮汉挡住了前进的方向，根本无法越雷池半步，更没有机会一显身手了。我的兄弟们，仍在和其他歹徒全力奋战，我踉踉跄跄着爬起，去救那个吓得花容失色、香汗淋漓、有气无力、浑身是血的姑娘。围攻的几个大汉已击退我伤痕累累的弟兄们，纷纷越窗而逃了。整节车厢的乘客，至始至终对所发生的打斗仿若未见，一个个颤颤抖抖地闭着双眼，任一场你死我活的混战自生自灭。

       老大黄闯对我们一摆手，说：“追！”我们谁也没有犹豫，随着老大跳下了飞驰的列车。因为没有经验，只凭一腔热血，所以，我们几兄弟全都跌得头破血流、全身痛楚。一睁开眼，我们傻眼了。十多位铁路警察已经向我们团团围拢而来，不听我们的解释，不顾我们欲追穷寇的急迫心情。而是，将我们兄弟几人，像对待穷凶极恶的歹徒一样，戴上了冰冷的手铐；如同押解犯人似的，又打又骂地带到了附近的一个火车站派出所。列车也已经进站了，停止了飞驰的脚步。中年男子和那个姑娘也被乘警从车上押了下来，交给了等待的车站派出所的民警。我和兄弟们倍感振奋，有他们在，就可以逮住逃跑的劫匪了。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恶人必将自食恶果、得到严惩的。这样一想，心情就轻松多了，再也感觉不到全身的伤痛了。要不是，鲜红的血又流下了面颊，我还真忘了自己曾经受过重伤呢！

       一位警官模样的人，来到我们面前，拍着桌子、威严至极的叫道：“坦白吧！免受皮肉之苦，你们的动机是什么？”“动机？当然是有的，不就是路见不平、救人于危难吗！”我朗声答道。“什么？滑天下大稽。抢劫，也是路见不平？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劫持那个姑娘？刚才，他俩已经向我们讲诉了一切。并说，要告你们，目无国法、胆大包天、劫财劫色，还想行凶呢！”

       我知道，我们被涮了，被拖入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案子了。尽管，恶人先告状。但我相信，黑白是颠倒不了的，公平自在人间。不怕的，有那么多亲眼目睹的旅客，有列车乘警，可以为我们作证的。可是，列车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继续向它要去的方向驰去。人证，没有了，在这里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这可苦了我们兄弟了。还不知又会经历怎样的打击、磨难呢？有些后悔一时的冲动了。即成事实，也回不去了，唯有听天由命了！

       三天的审问，三天的辩白仍然毫无结果，我们被押进了看守所 ，开始了铁窗内的屈辱生活了。让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的是，那一男一女为何要恩将仇报、不顾我们的生死存亡，说假话呢？说我们见色起意，在众目睽睽下调戏良家妇女，被好心人阻止，这才发生了武斗。天啦！我们该怎么办呀？就这样被冤枉、等着把牢底坐穿吗？江湖的是非恩怨，真的是无法说清呢！三天的时间好漫长啊！仿佛三年、三个世纪。往后呢？怎么去过呢？一向青春、自信满满、充满阳光的我们兄弟，此刻，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焉了。后悔，不该意气用事，因一点点不足挂齿的小事，愤然辞了工作。不然，哪会有此劫难和牢狱之灾呢？！

       多亏了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他们答应为我们的见义勇为寻找证人证据，还和看守所的领导打了善待我们的招呼，而且，当即联系了我们的厂长了解我们的情况。

       第二天，代序和他的厂长父亲来看我们了。我见到他们父子百感交集、泣不成声了。我紧紧地抱着代序大哭，说：“四哥，我们太冤枉了啊！差点要陪上性命了，五鼠不好做的，代价太高了，生活毕竟不是书上的江湖，我们领教了。”“五弟，我知道的，我了解你们。只要我们不做亏心事，就不怕鬼敲门的。相信会有很多正义之人站出来作证的，也相信法律和法庭，会为你们平冤昭雪的。别怕、别灰心，坏人永远没有好人多的。”

       当这件轰动一时、错综复杂的案子，经媒体报道后。许多热心的旅客不远千里赶来看望我们兄弟、并为我们作证，列车乘警也来了。大家亲热的握着我们的手，说：“孩子，你们受苦了、受委屈了，你们是见义勇为的真英雄。”一位好心的香港旅客，还带来了一张香港大公报，上面有不平生的一篇文章。文章说：有一个马仔负债累累，无奈就和他的姘头，冒险利用列车走私毒品。由于，缺乏经验，被黑帮盯上了。为了自保，不得不违心的恩将仇报……本人了解内幕，为我中华有这么多、这样的少年英雄而感动，故以不平生为名写此文，意在宏扬人间正气，让英雄感到人间的正义之剑，从来都不曾离开过我们身边。

       看了不平生的文章，我们更是泣不成声、放声悲苦，也感慨万千，我们毕竟还是孩子呀！我们为这位身居异地，却为我们疾声呼吁的作者所感动。第二天，《人民日报》记者，又以《因不平，四人陷囹圄；救英雄，百人齐奔波》为题发表了一篇通讯，不但详细的报道了事件的经过原委，还向全国青少年发出了向我们学习的号召。公安部隆重的表彰了见义勇为的我们，肯定了我们勇于同邪恶作斗争的精神和行为，还为我们颁发了见义勇为证书和奖金。

        和我们一同进京，参加表彰大会的代序和厂长，在即将分别的时候，也为我们解开了心中的谜团。代序说 ：“我爸根本不知，有人暗中整你们。那几个人，已经承认了他们的所作所为，承认了错误，希望当面向你们道歉，得到你们的谅解。”我说：“曾经沧海了，那些不过是场毛毛雨了，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代序又问：“是否愿意随同我们一起回厂、继续我们五鼠的游戏呢？”我说：“我们归心已定，还是先回家看看以求心安吧！相信很快就会兄弟相见、五鼠重聚‘东京’的。”

       坐上南上的列车，我的心里宁静至极，没有了烦乱和忧愁，只是很急、很急，总嫌车速太慢。黄闯拿出一本我买的书，猛然大悟似的一拍大腿，说：“呀！忘了！我答应她的都忘了！怎么面对她呢？”我和金风哑然一笑。我说：“就知你会有后悔的这一刻，放心吧！大哥，小弟早就暗中为你打点好了，不会惹怒红颜的。”大家听了，都开心的笑出了声，笑声里，充满了喜悦和自豪。

       潢川，我的家乡，我贫穷落后的家乡。我一直以为你没有什么值得让游子我牵挂和留恋的，也没什么好看的风景和可亲可敬的地方。看来，是我错了，完全的错了。其实，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是无比美的，都值得我们用尽一生留恋和牵挂的。不管，它是贫穷还是富有，都是！

       大开着车窗，我把自己的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天上一朵白云正悠闲地飘着、飘着……我好想，冲着蓝天仰天长啸：黄姓故地，道德之乡，大美潢川。游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