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议春申君说秦退师的辩才与胆识
唐耀陈
战国时代正是我国古代历史上社会政治、经济大动荡、大革命发展急剧变化的时代，各诸侯国之间拥兵争霸，战乱不断，不是兼并了其它国家，就是被其它国家所兼并，最后形成魏、赵、韩、齐、秦、楚、燕七强并立的局面，史称“战国七雄”。
战国后期，秦国独强。楚顷襄王二十年（公元前279年），秦国大将白起率兵攻破楚国的西陵，不久，又攻破了鄢（河南鄢陵）、郢（湖北江陵）、夷陵（湖北宜昌）等地，烧毁了楚先王的陵墓，楚王被迫迁都东北，死守陈城（河南淮阳）。半载后，白起又率兵攻伐楚国，大军压境，楚国危在旦夕。
春申君黄歇，楚国人，游学四方，博闻广识，时任楚国左徒（参与议论国事、接待宾客的官吏），顷襄王认为他是一位能言善辩的说客，就派他出使秦国，说秦退师，言和结盟。战国时期，各诸侯国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瞬息万变，而黄歇正是在这种形势下出使秦国的。他身为楚国的一名人微言轻的小官吏，却要面对虚伪、专横的秦王，卖弄嘴舌，说秦退师，无疑是一桩非常冒犯、危险的事情，说不定会被推向断头台，陷入不归路。
黄歇到了秦国，他频繁活动于秦国的上流社会阶层，展开积极的外交活动，结识了范睢等一批有影响的贵族士大夫，获得了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和对秦国的同情。他以敏锐的目光，察觉出秦国统治者内部存在的矛盾，太后、穰侯骄奢淫逸，独揽国政，而秦昭王深感大权旁落，急欲重振朝纲。于是，黄歇就利用秦昭王只能潜藏、不能外露的心理矛盾，觐见秦昭王，不卑不亢，对他展开攻心战术。黄歇对秦昭王说：
“纵观历史，天下各国没有比秦、楚两国更强大的了，如今大王派兵攻伐楚国，就好比两只猛虎相斗，结果必有一伤，反而让隐蔽在背后窥伺动静的家狗、野狗坐收渔翁之利了，这不是与大王伐楚的本意适得其反吗？我知道，昔土先帝孝文王、庄襄王，乃至大王您本身，秦国三代向来与楚国友善，和睦相处，这是明智之举也。如今大王伐楚，犹如雕鹏折翅；反之，大王联楚，犹如虎豹添翼。而今大王需要却又缺失的正是楚国的道义上真诚的帮助呀！望大王三思而行。
“常言道：物极必反，致至则危。如今秦国的土地占天下的一半，又拥有西北绵长的边陲。大王又三次派盛桥去韩国，要韩国把百里之地让给贵国，从而毗连燕境，促使燕国失控。如今大王未动一兵一卒，不伸军威，而韩、燕二国已顺从贵国，足见大王是极有才干的。大王又兴师攻魏，占领了河内（黄河以北地区），夺取南燕，兵入邢丘（河南温县），使魏兵云散而不敢抵抗，足见大王的战功显赫。假如大王再用二年时间休整军队，然后出兵首垣（河南睢县），而攻临仁（河南临汝）、平丘，从而迫使洛阳不攻自破，魏国降服，那么，大王又可割据濮水（安徽黄河上游一带）和历山（山东济南）之北的一片广袤土地，这样又可与南燕相接，拦截齐、赵的腰腹，切断魏国的脊背，最后，楚国亦成了海中孤岛，只能向大王拱手称臣了。此时，中国的天下成为贵国一统的天下了，足见大王的威严尊贵、洪福齐天。
“然而，完成这项统一天下的宏伟计划，必须停止伐楚，大讲仁义，与楚国订立友好同盟条约，让楚国镇守后方阵地，这样，贵国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大王可以腾出身来整治内部，然后转身对外，按照上述计划行事，逐个解决。假如大王只想利用魏国的余威去降服楚国，却忘记了楚国死亡后足以强化你的邻国魏国，而魏国才是大王您真正的心腹。大王大概不会不记得，贵国过去对韩、魏有着累世的仇恨。几百年来，韩、魏人民死于秦国战乱兵灾的无法算计，国家破灭，社稷损坏，宗庙倾圮，家庭离散。所以，只要韩、魏不灭，就是贵国的忧患。如今，大王却去攻打与贵国世代相好的楚国，假如楚国灭亡了，魏国当然会放鞭炮庆祝，感谢大王您帮助他拔掉一个眼中钉；韩国、齐国也会暗暗高兴，因为楚国过去一直是卡在他们喉咙口的一块硬骨头。从此，魏、韩、齐的实力加强了，腰板比以前更坚实了，足以和贵国抗衡。这对扼制大王称帝是一大障碍，难道不是大王的失策吗？
“从前，智伯只想到伐赵的好处，却没想到自己被埋葬榆次的结局。吴王夫差只想像伐齐的甜处，却没想到在半路就遭到惨败。这两人并非没有才干，只是由于鼠目寸光，贪图眼前利益，结果换来了无可挽回的祸患。而大王是一位明见万里的明君，是决不会重蹈他们的覆辙的。”
秦昭王仔细听完黄歇的说辞，又认真阅读了黄歇递上的呈文，颇觉触动，引起了他的重视。他对黄歇说：“先生论说得很有道理，寡人乐意接纳你的意见。”说着，把黄歇延入内室，待为上宾。
春申君黄歇的孤诣独识、大智大勇，终于赢得秦昭王下令白起退师，并心悦诚服地与楚国握手言和，结为盟国。黄歇挺身冒死、深入虎穴，帮助楚国在惊涛骇浪中避过了一场亡国的劫难。
纵观春申君黄歇说秦退师、言和结盟的辨辞，精避透彻，委婉恳切，充分显示出黄歇老成持重的辩才和深谋远虑的胆识。首先，他利用秦、楚两国历史上的亲善和先王间的友好，酿造成觐见秦昭王应该具备的温馨和谐的气氛。然后趁热打铁，直奔主题，用客观辩证的方法阐明两国间友与敌、战与和的利弊关系，给秦昭王服一贴清凉剂。又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剖析秦国与韩、魏间累世的积怨，揭示燕、赵的刁奸、齐国的阴险，运用离间计从中故意挑拨秦国内部的矛盾，给昭王敲几下警世钟。最后，针对韩、魏、赵、燕、齐不同的国情，逐个提出不同的对策，尤其强调要如何正确处理好秦、楚两国的关系，给秦昭王讲利弊、献良策。从表面看，黄歇的说辞都是从秦国的立场出发，分析形势，晓以利害，处处为秦国着想，而其实质则以捍卫楚国主权为目的，讲得虚实兼备，情理俱佳，字字真切，句句实在，为说秦停止伐楚、言和结盟，摆出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辩辞虽然已远隔二千多年，今日读来，仍觉铮铮有声，令人叹服。汉代司马迁在《史记·春申君列传》中也饱含笔墨盛赞春申君黄歇：“初，春申君之说秦昭王，及出身遣楚太子归，何其智之明也！”
楚考烈王元年（公元前262年），春申君黄歇封相。他尽职尽忠，一片丹心，修举政法，整治朝纲，操练兵卒，加强国防，救赵却秦，北伐灭鲁，成就了一番事业，使楚国得以转弱复强。春申君黄歇不愧为中国历史上一位著名的政治家、外交家和军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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