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村
姚康明
天气还是那么晴好。晚霞漫天，一丝风没有。这么长时间没有下一滴雨，天上的云彩也都不好意思地绯红了脸。几只鸟急匆匆地从天上飞过，连叫一声都不敢，恐怕扰了焦躁的人们。
燥热还没有散去，但是晚饭还是要吃的。一家人挤在厨房狭仄的空间里，虽然闷热，倒也融洽。
“明儿，我晌午跟你蛮姨（在我们这里，称呼南边人为‘蛮子’，老姨家住南边,故有此称呼。）一趟儿去三里坪了。”娘端着饭碗说。
三里坪，那是娘的姨亲——我的姨姥家住的地方。在我的记忆里，那里有好多好多的山，山上有好多好多形态各异的大石头，那石头有的像猪，有的像龟，还有各种神秘的传说······那山上有馥郁的兰草，灿烂的映山红，还有野生的栗子，凶猛的野猪，奔跑迅捷的野兔，斑斓的“马蛇（sháo）”、蜥蜴······站在山脊上，看那远山一重一重地逶迤而去，和蓝天、白云相接，觉得生活在山里真好！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和有趣的去处。
这都是童年的记忆。如今近 20 年过去了。随着最近几年工作稳定下来后，又陆续去了几次，她给我留下了新的印象——甚至可以说是惊艳！
较早的一次去，正是杏子成熟的时候。以前倒没有注意到姨姥门前的那棵歪歪扭扭的大树有什么好看，可这次不同，树上累累的全是鸡蛋般大小的杏儿，颜色金黄金黄的，还透着些淡红来，就像一个个可爱的人参娃娃在枝上戏耍······正看得入神，只见大妗儿端着一个脸盆喊我：“外甥，来，摘杏子吃！俺这杏子一点也不酸！”不提吃倒还好，一提到“吃”字，那是满嘴里冒水啊！“望梅止渴”真是有道理！
再看看屋里几个年迈的老人，也只有我身强力壮，可以爬树了。当我捋一捋袖子，正准备上树，大妗似乎看出我的心思，说：“外甥，你只要使劲儿朝树上踹几脚就行，不用爬树的！”这也可以？我狐疑地朝那歪歪扭扭的树干上使劲踹了一脚。
哇！那鸡蛋大小的杏儿，如同下雨一般，“噼里啪啦”地纷纷落下来。好在雨后的地面尚未干硬，杏子都不曾摔伤。大妗麻利地弯腰捡拾，不一会，大半盆金黄金黄的杏儿在井水里洗了个澡，被端上桌来。我迫不及待地拿起一个，捏在手里，软乎乎、肉乎乎的，轻轻一捏，那杏肉就自然分成两半，露出了中间的核儿。去了核，一半一半地放进嘴里，甜香生津，好吃得不得了！正当我狼吞虎咽的时候，大表舅却在一旁提醒说：“外甥，别吃多了，吃多了可糙人哈!”“他们年轻人，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吗？”大妗嘟囔着。看我那垂涎三尺的馋样，会事儿的大妗在我们临走，又让我对着老树踹了几脚，落下来的杏儿都让我带着，说是带给孩子尝尝鲜。
确实，在我三十多年的记忆里，没有哪一次吃东西给我留下如此深刻难忘的印象。当然，大妗的慷慨、朴实更是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最近的一次去，是在今年正月。在一个晴朗的春日里，我陪着老娘去三里坪，给姨姥拜年。
还是那座老屋，还是那宽敞、利落的小院，还是那棵歪歪扭扭的老杏树，可是杏树上一颗杏儿的影儿也没有。娘和姨姥、大表舅、大妗儿他们一边择菜，准备着中午的生活，一边唠着嗑……
我望着眼前的杏树，回想着前次的甜美，不觉有些怅然若失。于是慢慢将目光移开，遥望那淡淡的云烟氤氲的山峰，然后沿着村里的小道，漫无目的地在村头逡巡。
冬日的尾巴似乎还没有完全收起来，也或许是春姑娘的脚步还不太清晰。村子里除了几家屋后翠绿的竹林，常青的冬青，最多的就是山里常见的松树了。皴裂的树干，直挺挺地耸立着，如同威武雄壮的士兵，枝上面是一团团蓬松的松针，精神抖擞地伸展着，又仿佛是隐蔽的伪装。当看到两棵、三棵、五六棵松树并肩而立时，你瞬间就能感受到那“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的傲人风骨。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成想，在村子的西头，在一家用石头高高垒砌的院墙外——一条紧挨着门前的田埂边上，出现了一树灿烂的花朵。隔了几块水田，远远望去，像一团彩霞栖在那里，不觉精神一振，想赶紧去到跟前看个究竟。
一边走，一边猜想：这应该是桃花吧？应该都快开谢了吧？紧走慢走，等转到树下，果然，花已荼蘼：多数的花瓣几近凋零，唯有枝尖，尚有少许的花苞未放。还好，虽已美人迟暮，倒也徐娘半老。在接近树干根部，生生地被锯断了一个侧枝，碗口大的疤痕裸露着，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岁月。黑漆漆的树干，却也不像桃树那样光滑，难道是梅花吗 ？除了腊梅，生活中我还真没有见过其他品种的梅花，况且闻了又闻，也不见有“异香扑鼻”，只得拍照留存，回头去问大表舅了。
后来，得到证实，那确是一株梅花。而我还是不愿相信——在这荒野山村，竟然会有人栽种这高雅、圣洁的梅花？这里该是有着怎样的故事呢？况且你看那刺眼的疤痕，怎么会有如此虐待梅花的主人呢？——显然这是乡村常见的桃树啊！然而，我也只能心存疑惑而已，年过六旬的大妗、大表舅，会来欺骗我吗？绝对不会！那我一定是认为村夫野老的他们怎么可能认识梅花呢？我当时还真是这样自我安慰的！可当我把照片发到朋友圈，立马赢得许多好友的拇指和膝盖！万能的朋友圈证明，这果然是梅花！
也正是因了这一树梅花，一下子使这个曾经普通甚至贫瘠的山村的形象，在我心中高大起来。今岁虽然没有杏子可吃，但那一树梅花，让我兴奋了好几天。她让我想起陆游《卜算子·咏梅》中的“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确实，在这样偏僻的小山村里，能和如此圣洁、美丽、茂盛的梅花相遇，还真是不容易呢！
（作者系潢川江集镇二小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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